案例中心

  • 首页
  • 案例中心
  • 民国南柯梦(214)苦当差

民国南柯梦(214)苦当差

2025-05-29 13:46:21




老五在不同的人眼里,有不同的形象。

在关太太,老姨奶奶眼里,老五是个典型的傻子手壮。关太太是了解老五的底细的,因为自己的丈夫也曾经是个没落旗人。瓜尔加氏在京城族人甚多,与赫舍里氏也做了好几门亲。

当初赫家老太太觉得自己只有一个孙子,还是有些单薄,而且又听算命的大喇嘛告诉她,独木难守。于是老太太便在族亲之中捋了一遍,左挑右挑,挑中了没人待见,身份尴尬的老五,把他接到府里来抚养。

一方面周济亲戚,落个好名声,另一方面也是盼着自己的大孙子承树,能够安安稳稳的长大。

而二老爷呢?对此也很赞同。毕竟小树自己一个人在府里太孤单了。小婉虽说是妹妹,但毕竟男女有别,小树是要到教会男校里去上学的,只有一个学生,怎么念?于是老五就成了最好的伴读。至于时间往后,越拉越长,二老爷对这个同自己虽然是平辈,但实则是个孩子的老五,也产生了感情。毕竟天天在一起。算来老五陪伴这位老哥哥的时间,可不比小树少。

特别是在七七事变之后,二老爷听着风声就赶紧把自己的儿子送出了洋,这战争中的八年,老五成了府里唯一的男孩!

不过在他的同学关文娴眼里,老五是个又憨又鲁的壮小子。平淡无奇。

上学的时候他惹了不少祸事,一点着调没有。大咧咧的站在走廊里,还朝同学们招手,有人给他起了个外号,楼道巡查使,他还挺高兴!

老五在学业上没啥建树,各种考试,虽说不算垫底,但也绝不是被老师青睐的学生。而在社交上呢,他亦是如此,成天跟几个男生在一起叽里咕噜的,不是练拳脚就是玩摔跤,哼!对这些社交女王根本不屑一顾。

别说是那经常在国剧社里讲演的祁志英了,就连能够舞文弄墨的赵亨利,老五都比不上,哎,可偏偏月下老儿就是这么闭着眼拉姻缘,如今自己居然和他在一起了,真有鲜花牛粪之感呀!

但是在关家大少爷文浩的眼里,老五却从来没有失去过分量。

因为关文浩知道老五的底细,他看过那个刺杀组织,东山小组的行动档案。在那之后,关文浩就睁大眼睛了,他对老五甚至产生出了一种隐隐的惧怕,最好少惹这家伙,一旦发起急来,要知道那冰冷的枪管,他已经预热过一次了!

但是谁也没有想到,在关家,居然还有一个人彻头彻尾的崇拜,且害怕老五的,这人就是说一不二无比骄横的包子小姐。

此时,包子小姐低头走道,两只手都一顺了。她哆哆嗦嗦的撂下了老五的电话,慌手慌脚换了衣服,抿着嘴低着头,攥着两个拳头,迈着小碎步往外跑。以至于老姨奶奶问他去哪儿,她都没回答。

看她横竖是做自家的汽车走的,老奶奶倒是放心。心想是不是老五要带她去什么补习学校啊。前一阵儿,三小姐嚷嚷着要去投考上海美专。

但是被全家人否了,因为关太太不日就要收拾收拾东西。和先生去香港了,也就是说上海那摊儿又黄了,关家人如今正趁着好时机在大捞富贵,哪有时间看孩子,于是几下里商量了一番,还是让包子小姐继续留在天津。

更何况,这会儿无论是老五,还是老奶奶也都不让她走,毕竟还是看得出,虽说表面上二小姐成天忙忙碌碌,但是失去孩子的那份忧伤,依然停留在她的眉宇之间。大家都觉得她自打流产之后总有些变化。

比如说,经常站在窗前愣神儿,不是大厅里的落地长窗前,而是后窗户,那外面有什么呀?是小花园呀?哦,对了,小花园的那个大大的绿地毯上,如今空了。转椅也好,跷跷板也罢,都收起来了,当初是怎么组装的,如今又怎么放回了木箱子?老五怕太太睹物思人呀,那些木箱子被他拉回厂子里了,对此大家谁也不敢提。

所以,大家都希望包子小姐能够留下来陪陪姐姐。就在天津念美专吧。而投考天津美专就得补英语,因为这所学校是设在教会学校之下的,用英文授课。包子小姐那糊了锅的洋文,实在是抓挠不开,所以老五给她制定了补习计划。

老五现学现卖,给包子小姐传授学英文的方法,他在一张大纸上写了许多单词,一组一组的分类,然后催促着包子小姐每天都背一些,而这位三小姐呢,居然像模像样的听话站在那吭哧吭哧的背,这在社交女王与老姨奶奶眼中都是很可笑的事儿。

一个姑娘家,至于那么费劲巴拉的念书吗?回再把身子念坏了。老奶奶在旁边嘀咕道。

而社交女王呢?对此根本不屑一顾,书念得好的人,她见得多了,发财了吗?升官了吗?自己的父亲以前学富五车,但是在没遇到自己娘之前,不也是穿着破了洞的袍子到处跑。哼!听娘说她刚嫁过来的时候,家里连个像样的仆人都没有,只有一个两不欠的老妈子。就是不用给工钱,那老妈子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在家里住,人家图省个租房钱。

所以可见,大学文凭也不值钱。如今多少大学生都找不到事做,学问,这都是最没用的东西。杜月笙杜老板是哪个大学毕业的?如今的总裁,又是哪个大学毕业的?呵呵,现在人家不都喊他蒋校长吗?

可偏偏对此事,老五很认真,所以连带着三小姐也很认真。

这俩人就是个半大孩子,该用心的事儿不用心,老跟这扯闲篇儿。

关文娴经常和老奶奶在私底下这么小声议论。着看到包子小姐怯生生的往外跑,老奶奶觉得她必是要去补习或者是见什么老师,想来这么怯上学的孩子也是挺逗人的!

但实际上,捏着拳头的包子小姐,坐在汽车里,这心中却七上八下的。五哥勃然大怒了,甚至于喊了自己的大名,哎呀,这这这,这次过的肯定是个热堂,顺遂不了!

车子出了家门,驶进大路,不久就来到了位于老城的厂区。之后,一拐弯儿停在了那幢小灰楼前,包子小姐抬头一看,老五的那个助理小陈此时正站在门口张望呢,是不是等她的呀?

只见小陈上来便把车门打开了,他微微的点了一下头,说: 三小姐好。赫经理在里面等您呢,您跟我来!

走廊里一片阴暗,四周漆黑无比,每一扇大门全都关的死死的。包子小姐觉得这里就欠站两排衙役了,这是要提自己上堂问审啊!

果然,随着敲门声的响起,老五威仪的嗓门儿传来了:进!

三小姐来了。

秘书小声的说了一句,随后身子一闪,穿着灰色大衣和蓝色羊毛裙的包子迈着小碎步溜着墙边就进去了……

老五此时背对着包子小姐,他正在转过身去往书柜里放什么东西,好像是一摞图纸吧,随后砰的一声,书柜重重的关上了。咔,老五猛地一下回过了头。呀!吓得包子小姐往后退了一步,只见惨白的灯光之下,老五那张脸活像一张烙饼。

冒着油光闪着锃亮,怎么这烙饼,还挺白,一片惨白!

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吗?

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到这儿来吗?

老五用两个胖手指头戳着自己的办公桌。包子小姐打了个激灵,她低声说道:

是不是这两天我没背英文单词?

哐的一下。老五把一摞报纸甩到了包子面前,他愤怒的大喊:这是怎么回事?

哎,怕什么来什么包子小姐皱着眉 骨着嘴,真如同肉包子一样,她满脸是褶,呲牙咧嘴,随后小声说道:

我,我,我用的是化名!

答应过我什么?说!

砰的一下老五拍桌子了,包子小姐浑身一颤:

我。我答应过你不再画那些画儿了。

但你做到了吗?

我。我用的是化名!

民国南柯梦(214)苦当差

我问你。你做到了吗?

包子小姐听了这话,恐惧的抬起脑袋,望着老五,她眨了眨小眼,给自己充了个胆儿。

你怎么知道是我画的?

哎呀,这个小贼简直不打自招,她应当说那不是我画的呀!

废话,我认识你的笔法。自打你开始画时事漫画之后,我看报纸的时候就留了个心眼儿,所有的报纸只要是有漫画我都会注意。关文萃,你跟我这打马虎眼是不是?平津时报上的这组漫画是谁画的?这个不平君是谁?你给我从实讲,

我。我本来不想干了,可。可是。

是有人逼着你干,是不是?

包子听了这话想了想,唉,她只好摇了摇头,说道:那。那倒也不是!

对呀,我觉得也不是!总不能他们握着你的手画吧。那你给我说说,这怎么解释?你答应过我的话,全是放屁吗?换个笔名,你就在其他的报纸上接着干,你糊弄我是傻子,是不是?关文萃,我跟你说过多少遍,不许你干这些事儿了,你为什么不听?你知不知道这里面的危险。这些东西你以为没有人查吗?

说到这儿的时候,老五啪的一下把报纸扔到了包子小姐的面前,随后他把身子一探,将那张大饼递了过来。包子小姐,吓得赶紧往后挺身子。好像被刚出锅的热大饼烫了一般!

你知不知道上回,为了你,我去托人给你平那些事儿。你以为那些警察局的人都是吃素的,你以为警备司令部的人都是白拿饷的。而且还有新闻检查处,你知不知道他们手里有多少特务?哪天你在大街上走,让人家拍了闷棍,装了麻袋,直接种了荷花,到那时你想哭都没地儿哭!

我。我。不至于吧!

什么不至于?你以为你爸你姐到时候能护得住你?哼,我告诉你,这是好几条线上的事。就别说他们,不知道你干这事儿了,就算是知道,弄不好也保不了你。现在军警宪特,各干各的活,像你这种人,被抓住之后,咔,立刻处决。到那时候,你们家人得急成什么样!

呜呜呜。呜呜。呜呜呜。

包子小姐吓得眼泪鼻涕一块流,一张皱脸被抹的稀里哗啦。

老五看到此景,心里也咯噔一下,哎呀,是不是自己太过分了?把小姑娘给吓着了,但是他转念又一想,好说好讲,已经和包子陈数厉害的谈了好几回了,这孩子怎么就是这么拧,就是不听话?想到这,老五的心又硬了起来!

你哭什么,你还有理了,我还说不得你了。告诉你就冲你这种表现,哼,还想上上海,你就是上静海也不行。你必须留在天津,我必须盯着你,你这家伙闯的祸还少吗?

呜呜。呜呜。呜呜呜。包子小姐的哭声更大了,而且有点上气,不接下气的意思,老五一见此景,心里也慌了。

哎呀,这孩子有哮喘的根子,可千万别引出病来呀,于是他赶紧从办公桌后面转了出来,一把拽住了包子的胳膊,随后掏出手绢往她的脸上抹,赶紧擦擦,可谁知这一抹坏了包子小姐可能是被刺激到了,这孩子直抽抽。

哼哼。咳咳。

她一个劲儿的喘粗气,这下老五彻底慌了,赶紧三步两步窜到外面,好像是去了水房,拿了个冰毛巾过来,随后又是找细纸,又是端凉水,老五跟那儿忙活了起来。

坐。这坐这赶紧坐下,松领子口。醒醒鼻涕。拿这个擦擦脸。

老五手忙脚乱的给包子在旁边瞎指挥着。

随后又等不及三小姐自己行动,他拍着包子的后背说:

擤鼻涕擤鼻涕,大口喘气!

折腾了半天,总算是让这位小姐安静了下来,醒了大鼻涕,平定了呼吸,又用一个凉毛巾把脸葫芦了一遍,包子小姐这才慢慢的缓上气来……

此时的老五彻底坐不住了,他又跑了出去拿搪瓷盆端来一盆凉水对包子说,洗把脸洗把脸,别着急,慢慢洗。

包子小姐撩了两下水,小花猫似的把从眼珠子到嘴巴子之间的部分抹了抹,然后又用毛巾在水里投了投,擦了把脸,总算是把呼吸给缕顺了。

这会儿老五又不见了,干啥去了?包子左右望着,过了没有两分钟,只见老五扑通扑通的又跑来了,他手里拿着个小瓶子,对包子说:

我也没有雪花膏,这是找会计科的那位小姐借的,你抹点,别待会儿脸上皴了。

看着五哥那急匆匆的样子和咧开的嘴,不知为何,包子小姐这会儿心里还有些小得意。

呵呵,怕了吧。哼,别看刚才你虚张声势吓唬人,只要我一喘气不匀,你就得怕的直咧嘴。呵呵。

她撇了老五一眼,随后伸手拿过来那个小瓶从里面挖了点冷霜,擦在脸蛋上。然后坐在那儿喘了两口匀乎气儿。

pc28

只见一杯温水又递了过来,包子拿过老五那个巨大的茶缸子,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水,唉,深深的呼了一口气,这才算是踏实了。

这下老五可不敢深说了,他把茶缸子放在旁边,噗嗤一下,蹲下身子,就在包子小姐的对面蹲下。老五用两只眼睛平视着,坐在沙发上的包子小姐,用手撑在包子小姐的两边,然后把一个硕大的脑袋堵在了她的前面。就这样凝视着自己的这头大熊开口了:

三儿,你的心思我都知道。你想做个有为的新青年。为劳苦大众发声。但是这条路太险了!我。我不想让你一个小姑娘这么涉险,这里面好多事都很黑暗,一旦出了事。就是万丈悬崖呀!你身体又不好,跟着跑这些,你。你太……

老五说到这有点结巴了,他红着脸憋了半天,最后来了一句:

你要真出点什么事,你不得急死我呀!你这是活要我的命啊!

啊,这番话这番话是他说出来的,包子小姐这会儿的心脏彻底完了,扑通扑通的狂跳。简直就像是怀里揣了个青蛙,她紧紧的抿着嘴,望着老五,一句话也不敢说,也不敢张嘴啊,一张嘴那青蛙非跳出来不可。包子在心里想着:

这是你说的,这是你的真心想法?我在你心目中这么重要呢?哎。成,这话我记一辈子。你的心意我懂了!

当天晚上,老五如同一个看守一般,提着小罪犯包子回了家,前者满脸严肃,而后者丧气垂头。一进门三小姐急忙忙的跑到自己的房间里,又重新洗了洗脸,还用冰块在眼睛周围震了震,哎呀,一哭眼睛就肿,真讨厌,本来眼睛就小,还有这个毛病!

今天的晚饭大伙儿倒是齐全,二小姐这几天都没下来吃了,今儿个看来是她身上好些了,晚上的时候没用人请关文娴便下楼了。

老五一见,赶紧问太太:你还烧不烧啊?你要是累了,我给你端上去吃。

文娴说:大夫给打了一针之后倒是很管用。我今儿睡了一整天,这会儿也活动活动吧!

今天晚上吃面条,是老姨奶奶给病中的二小姐准备的鸡汤银丝面。就是一大锅热热的鸡汤,上面还飘着一层油,老奶奶舀了两勺热汤,然后把煮好的面条放在里面,什么冬笋啊,鸡片啊之类的,又加了两块,但也不敢弄的油腻了。

他端着这碗汤面放到了文娴的面前,说道:

二丫头,多少吃点儿,那,这几样八珍什锦小菜,都是你爱吃的。

二小姐吃龙须面,老姨奶奶说自己最近上火,牙口不好,也吃面条,包子小姐要吃米饭,老五手里攥着块烙饼,一家人各吃各的,可餐桌上的气氛也不怎么活跃。

看着妹妹那张略有些发肿的脸,二小姐奇怪了,她问了一句:下午你去哪儿了?你脸上怎么了?

哦,没什么,老五这会儿倒是很坦然,他上来撒了个很漂亮的谎,我今天本来打算带三妹去看牙,但是人家牙医说还得再等两天,这么一折腾,弄得三妹有点紧张!

这个回答不能让社交女王满意,很显然,包子小姐这会儿的脸色不太好,于是她又把眼神转向了妹妹,问道:

三儿,这两天我没功夫过问你的事儿,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呢?

还能忙什么,上学呗,姐。还有就是去补习班念英语,再有就是准备投考的资料,画一些素描图案之类的,还有把我以前的作品整理整理,过两天要交呢!

要我说你那个学呀,上不上也两可。

老姨奶奶这会儿加了一块口蘑放在嘴里,仔细的嚼着。她伸手拿小碗舀了两勺鸡汤,推到了包子小姐面前。

你要觉得念着吃力就别念了,哀家待着享享福。你爹妈的意思也是这样,这大学嘛,能上就上,不能上就拉倒,咱家还需要你用文凭养家呀!

老奶奶不能这么说呀。

老五这会儿发言了,只见他扬着脑袋气定神闲的说道:

三妹,有志于在美术事业上取得点成绩,这是应当肯定的,咱们家人人都有遗憾。

像薇薇安,以前在学堂里念的好好的,可不得不半道辍学结婚,从大学里出来搞社交。我呢,就更别提了,上学的时候没有机会好好读书,我很懊悔呢。如今我天天给自己定自习的计划,还请着原来交大的老师给我补课,以后到社会上做事,还是多学一点东西好。学问大了,人自然就明白了,能够明辨是非。做事也能够有个准则。虽说咱们不指着文萃养家,但是我希望她以后也能有个职业,不能成天总是闲呆着,那样人慢慢的就颓废了,一味的追求享受到最后也没什么意思!

更何况以后。她还要成家立业,甚至于抚养孩童,若是没有几分学问在手里,总是要吃亏的。

老五说完这话,很自然的把眼睛垂下来,随后拿起旁边的茶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,他自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言行举止有什么出格,但是坐在他对面的太太此时却略有些惊讶。

哎,这家伙向来对所有的事儿都没什么明确态度,完全是一副老老实实悉听尊便的样子,今天是怎么了?文娴突然觉得,老五仿佛成了一家之主,甚至于有点儿三妹监护人的意思。刚才他说的那一篇话,应当是从三小姐的父兄口中说出啊,怎么他把自己真当成文萃的哥哥了?

而此时的三小姐呢?她却一言不发,坐在旁边把米饭一个粒儿一个粒儿的排着队往嘴里扒拉,那意思还很是羞愧呢?这唱的是哪出?社交女王心里觉得有些疑惑。

晚上的时候,还是老奶奶跟文娴在一块睡,老五回了自己的书房,三小姐上楼去休息了。屋子里留下了这祖孙俩,这二位倒是不困了,白天睡了那么多。此时,文娴吃完了药之后,坐在床边,靠窗户那的的贵妃榻上,光着脚跟那歪着。老奶奶手里拿着个袜子走了过来朝二小姐挥了挥,说:

快穿上,省得着凉。

老奶奶坐在孙女对面的床上,把袜子递给她,随后说了一句:

今儿跟饭桌上老五是怎么了?对三儿的事这么上心。还像模像样的,哼,活像个老爷似的,还发上话了。

关键咱们家三儿居然也听他的。

文娴接过袜子,缓缓的往脚上套,她若有所思地说:

你说三儿这孩子跟家里混不愣,怎么在外人面前到言听计从的?老五抓着她七寸了?

嗨,也不能这么说,老奶奶把话锋又转了回来,叹了口气,说道:

三儿这孩子也是可怜,打仗那几年,跟乡下没人理,没人问的。如今呢,好容易回来,说是享了两天福,但实际上呢,你瞧,父母不在身边。哥哥不在身边。你又天天忙,你说谁管她。

我呢,只能管她吃喝,平日里说点什么学业上的事,我都说不到点上啊,那东西我也不明白。也就是老五能认认真真的同她说说讲讲。我瞧前一阵老五给她画的那个什么字码表,挂在墙上,认认真真的,老五天天往里填写。三儿呢,就站在那背。俩人弄得像模像样的。

哎,你说的也对。老五这点挺让我满意,他对三儿还真是上心。

二小姐说这话的时候很坦然,脸上丝毫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,这落在老姨奶奶眼中,倒是让她的心转了两圈儿。

这世上的姻缘呀,真是千奇百怪,老奶奶在心中叹了口气。她暗想,你说,眼前一个这么要强的闺女,最后嫁的人终是不随她的愿。而三儿呢,明摆着她就喜欢那虎头虎脑,挺盯个事儿的老五。但是。哎,再亲也终是个妹妹,也就这样了。遗憾呀!

突然想起了那句戏词,一段春情难遣之,红日空对牡丹时!

老花魁此时也对月伤怀了,想想自己当年也是遇到过心仪的人的,但是呢,百转千回终得团圆。唉,可惜,如今这些小辈人里没有一个能够像自己当年那般如意呀!

想到这儿,她不禁叹息了一声。但随后也觉得这事儿不能往下琢磨,越琢磨越不对味儿。

于是,她便故意打上了马虎眼了,老姨奶奶一边收拾着手下的散碎活计,一边说:

这要怪,也得怪关文浩。

嗯,这倒让二小姐纳闷了,难得老奶说句哥哥的坏话。

你瞧他这哥哥当的,哼,成日不着家,他若是在外面干正经事也行,我听着他也就是个浪荡,但凡他要是管管三儿,这孩子也不至于到处认别人当哥。

哎哟喂。不容易呀,老太太。你如今也能够说上一句,你们家大少爷的不是了。

二小姐这会儿向所有的出嫁女一样,委屈的埋怨起娘家人来。她也用上“你们”二字了!俨然就是把自己摘出去了,这会儿她似乎真成了赫家的人。

哎呀,我的姑奶奶,还是得靠你拉吧我们呀!

老姨奶奶一听这话音儿,赶紧将语气一转,跑到二小姐身边坐下。陪着笑脸,捅了捅她说:

姑奶奶,您给想个主意吧,赶紧让你哥把那婚事给坐实了,咱受不了夜长梦多的折腾呀。如今这时局你也看出来了,一天一个变样,动不动今儿这个死了,明儿那个亡了的,你说咱这大船坐的不稳当啊,若是能够抓上了洪家,咱这不又有筹码了吗?

哼。我也不是那铁石心肠的人。

说到这里,二小姐端坐在椅子上,如同菩萨一般,微垂着眼睛说道:

主意,我倒是想出来一个,可是就不知道你们舍不舍得,你们家大少爷吃苦!

啊,若是能成事,那怎么有舍不得的呀?他一个大小子,他不吃苦,谁吃苦。

那个洪小姐必须得摁住啊,你妈昨儿个又来电话了,说了。再拖,弄不好等不到年底商谋婚事,那就变卦了。洪家如今可是有点松动呢。南京那边,洪宝仪她爹跳动的可欢了。

什么坐实婚事?你们的心思我还不知道。但这需要关文浩好好配合呀!

二小姐说到这里,用手轻轻的捋着自己的发卷,一缕卷卷的长发在她手指上被百般奇巧的转来转去……

…………

孙文浩最近太快活了,进进出出都哼着歌,简直是天助我也呀!他觉得脑瓜顶上肯定有个什么神仙,天天帮他指着明道。带着他到鲜花园里去享艳福。

首先是新派下来的差使太寸了。正好在秦皇岛那儿有个什么基地,需要他跑来跑去做联络送文件。于是呢,开着车的官耗子公开溜号。每每到了地方稍微交代一下就脚底抹油,一拐弯,便来到了北戴河海边的一片别墅区里。

这里是当年驻北京的各国公使,在海边建的消夏别墅。历经了太平洋战争之后,很多房子都变成了无主之财,被政府暂且收管。私底下有人就开始悄悄的往外租。不过这个季节离游泳还远着呢,正好,关耗子占上了一套。他把关小艺带到了此地。

这是一幢三层的欧式小房子,该死的日本鬼子在这占了几年,把好好的家具全都给铲了,铺了不少榻榻米。祸害文明。弄得关耗子还得托人,从别的地方拉点时髦的沙发,桌椅之类的,但床铺一直没搞到,他喜欢那种宽宽软软的席梦思床,可这玩意儿最近在市面上很贵,弄不来。所以在卧室里用的还是日式榻榻米。

不过这样也好,另有情调。关耗子和他的小情人在地上来回来去的轱辘着,仿佛置身田野,都是年轻火旺的激情男女,俩人如同毛毛虫一般来回呱涌,如同花蝴蝶一般上下翻飞,哎,这美妙的日子啊!一天连一晚。

关耗子琢磨着这是老天在补偿自己在战争中所受的苦,如今要收获胜利果实。对。这就是那吃完药之后得到的一粒糖!

这会儿,他正跟这儿美美的来回吃自己喜糖呢,突然急促的电话铃响了,该死。一条电话线直接拉到了卧室里,这很不讲究。听风水先生说卧室里不适合有电话,还真有道理!

关耗子在心里琢磨着,唉,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够拥有老五那种宅子。哪怕是一间呢。那席梦思的大床,软软呵呵,来回轱辘。没有电话,楼上楼下带着听差。哎,自己的命啊,看来还是薄!

无奈的拿起电话,一接,吓了关耗子一跳。那边居然是妹妹。这个女罗刹,她怎么知道这个电话号码的。是谁把消息泄露出去的。关耗子还没来得及在心里盘算,只听到电话里那个声音震慑起来:

限你三天之内到我家来报道!

什么!我去你家报道,凭什么呀?你算哪个衙门。

关耗子这会儿有点犯浑劲儿了,他和妹妹争将上了,吓得旁边的小艺赶紧皱着眉头摆手。那意思是别别。别跟这位姑奶奶打。

本以为二小姐会勃然大怒,可谁知电话里,她却一点都不着急,只是悠然的说:

你爱来不来。咱爸说让你过来的。

啊哦哦,行行,那我安排,我明天给你信儿!

一听说老爹。关耗子腾愣一下醒了。的确,老爹最近去了香港,行踪不定,哎呀,这又是一脑门子事儿,老爹的上司的上司,不是刚刚掉下来了吗?唉,把老关家一门人都吓了个魂飞魄散,不过现在看看形势还好。富贵险中求。想想戴老板也不容易,遭此大难,魂归天外。那么大个电影明星蝴蝶,他也轱辘不上了,可怜可怜!

关耗子这会儿悲天悯人起来,回头看了看那个娇艳的关小懿,哎,真是。月下观美人,怎么瞧,怎么顺眼。比那黑猴强10000倍!

算了,为了能够挣上大房子,大汽车。为了让爹娘在富贵大船上能够接着坐稳。自己还是得去当差服役。

对。在关耗子的眼里,上班也好,约会也罢,其实都是一回事儿。他从来没觉得和洪宝仪在一起就是休息,他只觉得那是去了另外在一个机关,在那个机关里,他依然得服役。

于是拉着胯,丧着脸,关耗子站了起来,两个赤条条的魂儿,这会儿进行了礼节性的拥抱。哎,他们马上就要穿上衣服了。这该死的现实,这该死的社会!

恢复了国军军官的模样耗子和爱人拥抱吻别,开着车直奔北平。

一进机关,到主任那交接了工作之后,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,关耗子抬头看到了老魏。老魏也没跟他打招呼,就跟那儿拿着尺子圆规在作图。关耗子觉得奇怪,他抻过脑袋去问,哎,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呢?我怎么好几天看不见你了?

我忙,我该忙的事儿呗。对了,我这个周末得休假,我得去我叔叔家,我叔叫我有任务。

你叔?你叔找你干嘛呀?

还能干嘛?我叔为我安排了约会,让我去相亲。

哎呦喂,老魏,你琢磨透了,你不惦记人家小老婆了,你打算去相亲了?

老魏这会儿终于抬起了眼睛,那眼睛很是威仪,吓了关耗子一跳,于是他赶紧往回找吧。

别别别,我说到你伤心处了吧?Sorry sorry嗨,不光是你,这周末我也得去相亲。哦,不去奉命陪女朋友。嗨,咱们俩是难兄难弟。以前在战壕里,如今在情场上依然是!那叫什么来着,无有自由呀!

老魏懒得理耗子,他皱了一下眉,随后垂下眼睛,接着跟那作图。旁边办公室里淅淅沥沥有人在说话,有人在吸烟,有人来回穿梭,偶尔能够听到电话铃的响声,皮鞋的走动。大大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烟草与油墨的味道,偶尔还能够飘出一点谈笑的引子。那是老油子们再商量着这个周末的安排。

这是一个晴朗的上午。在天津的赫公馆里,二小姐亲自上阵,站在三楼的卧室里,她指挥着小何带着两个老妈妈跟那挪动家具。

一张新买的席梦思床,刚刚运到楼下,还没有拆外面的棕皮包装。有几个工人准备往上抬,那宽阔的箱子里,包着白色亚麻棉布的席梦思床垫,这是二小姐今天刚从中原百货公司买来的。珐琅的铸铁大床架,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。这是美式杂志里的摩登生活。

等以后你哥结婚,就把这张席梦思床给他吧!

姨奶奶在旁边小声嘀咕了一句。

哎。有食物没胃口,有胃口没食物。

当关文浩看到新布置好的客卧时,叹了一口气,西蒙斯床垫是有了,但本该出现在床上的那个人,此时却不得不走开。关耗子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大腿,暗暗叹道:

腿呀腿,对不起,这仗都打完了。可我还得让你再受一遍伤。

火中取栗,难里发财,黄金到手,依然伤怀!